小说-暗夜玫瑰(接午夜森林,有兴趣的看)

舟山潘功博 · 发表于 2008-12-5 10:26:48

   暗夜玫瑰

      这个城市已经很久没有下雨。
      拥挤的街道上，行色匆匆的人们，淡漠着神情。
      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。30层高档建筑的顶层。
      漂移着的洁白云朵离我很近。有时我会感觉眩晕。然后看到透明玻璃窗上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。心酸而无力。

      很希望能有场突然其来的降雨。
      在午夜的路口，雨水砸在自己脸上，可以让我不用分清楚是雨水还是眼泪。然后等待一个男人从身后抱住我，轻轻的唤我，蓝心。
      很多次，我会莫名的转过头去。后面空无一切。

      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想我。但是从他离开的那天起，我开始给他写信。永远都不会有收件人地址的信件。
      后来我才明白，我只是想让他知道，我很想他。

      每天下班的时候，渐渐的习惯于一个人无言的状态。
   “不够时间好好来恨你，
      终於明白恨人不容易。
      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。
     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”
      我在车里一直反复的放着《广岛之恋》。莫文蔚的声音让我痛彻心扉。
      车外的天空已经很暗。华灯初上。路边的霓虹在我的视线里一次次的瞬间掠过。
      有时候我会把车停下来，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吃拌面。老板娘已经和我很熟悉，她会很热情的招呼我，感觉像个家人。

      房子在城市的西区。
      在他离开的时候，我觉得我自己应该有个归宿。然后就向家里要了一百万买了套房子。150平方的房子，有很大的厨房。但是我不知道该为谁做晚餐。
      每个星期天，母亲会过来为我收拾房子。她一直问我为什么还单身。
     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，我笑着对她说，你女儿太优秀了，没人敢要。
      她过来拿走我手上的薯片，严肃的对我说，是你从来不给别人机会。
      我告诉她，我是一个简单的人，但是爱情太复杂。

      她说，爱情其实并不复杂，它只是个游戏，一种需要规则的游戏。
      我趴过去，钻进她的被窝。
      我对她说，桑，我不想做一颗棋子。
      她伸过手来抱住我的头，我们一起躺在床上，隔着白色蚊帐，望着天花板发呆。
      早上的时候，桑对我说，蓝心，我身体不舒服。
      我说，我留下来陪你。
      那天，我第一次逃课。

      我和桑住在同一个寝室，整整四年。
      我们一起上课，吃饭，逛街。每天中午的时候，我会和桑一起坐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看书。桑最喜欢的是米兰昆德拉的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。她将它一直随身携带。

      大三的时候，我和桑一起去看大海，这是我们第一次远行。
      车子整整开了10个小时。桑在车上昏昏欲睡。我拉着她的手。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。她说，蓝心，我从来没有看过大海。我的心跳的很快。
      我看着窗外，车子**驶在高速公路上，路边都是废弃的庄稼地，会有很多透明的塑料袋趴在上面，阳光下，我觉得它们应该很温暖。风吹来的时候，还能自由的飘扬。
      桑，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大海。
      她一直没有说话，我低下头去看她。桑泪流满面。
      蓝心，我一直在行走，走到最后，我却忘记了回家的路。从一开始就忘记。我很害怕。
      我没有说话。我知道她除了我，一无所有。

      晚上的时候，我们终于看到大海。
      桑很兴奋，她说，如愿以偿原来是那样简单。
      我向她笑笑。
      我们一起光着脚踩在海边的沙滩上，柔软的细沙，像小时候母亲触摸我肌肤的双手，很温暖。
      潮水涌上来，我来不及躲开，卷起的裤管已经湿透。我无助的望着站在我后面的桑，她冲我大笑。
      已经很久没有看她笑得那么开心。

      我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的时候，我对她说，只要尝试着让自己简单，你就会很开心。
      她望着我，她说，我是个相信宿命的女人，从一出世上天就让我一无所有。当你拥有太多的负累，就永远不可能再简单。蓝心，我很羡慕你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。可以简单的快乐。这就是宿命。
      我抱住她。我很害怕她会继续说下去。我们行走在这个世界，苍白而盲目。有时候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。证明自己肉体的空洞和灵魂的欲望。当然还有脆弱。
      桑的眼角上有湿润的泪痕。我伸过手去将它们一起抹掉。已经冰冷的液体，真的适合在夜晚出现。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桑的时候，我对她说，她很像一朵花。在暗夜里盛开，妖艳得让人心碎。
      我躺在她的边上，一直看她。
      晚上已经看不见大海的颜色，我一直认为海水应该是蓝色的。它躺在那里，有生命的呼吸与睡觉。我触摸它，它给我微笑。

      但是在第二天离开的时候。我发现那里的海水其实是黄色的。

      有段时间，我发现我的状态很差。毫无理由的愤怒与狂躁，不知道因何而起。
      我给父亲写了辞职信，没有亲手交给他。
      我一直明白他只是希望我能像一个儿子一样，能帮他打理他的事业。能够延续他这辈子的财富梦想。但是我只是他的女儿。唯一的女儿。财富对我来说太过虚幻。
      发现有时候亲情也是盲目的。我很怀念小时候，当我遇到挫折，我可以趴在父亲的怀里大胆的哭泣。但是长大以后，我似乎离他越来越远。像一幕盛大开演的舞台剧，伴随着时光流逝，终究需要拉下无奈的帷幕，然后华丽的退场。

      经过父亲办公室的时候，他在里面大发雷霆。歇斯底里的咆哮。伴随着玻璃杯在地板上粉碎后的沉闷声音。我知道他心酸和绝望。
      没有跟同事们一一告别。我讨厌这种形式。

      走到大厦的门口，一场阵雨骤然而至。
      我隔着玻璃窗，看着那些在大街上仓皇而逃的人们。带着惊慌的神情。猝不及防。
      我将手里沉重的纸箱放下来。从里面找出一个相框，是我和一个男人的合影。
      我很希望我侧过脸去，就能看到他站在我的边上。
      我望着他，他看着窗外。

      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是，很久没有下雨，一下就那么大。
      我冲他笑笑。
      然后他脱下西装，盖在我们的头上，拉起我的手冲出大厦。
      我惊恐失措。陌生男人的手，粗大而有力。使我无力挣脱。
      我跟着他的脚步，拼命的奔跑。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。我的心跳得很快。
      踩在一个水坑的时候，会溅起很大的水花。感觉像是在跳一场水中芭蕾。我是舞者，他是守护。我们一起尖叫。

      衣服完全湿透，我们躲在KFC的门口。
      他说他叫安。一个广告公司里默默无名的设计师。
     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扇门的距离，频繁的有人从门里出来又进去。
      他说完的时候，用手整理着凌乱而又湿漉的头发。水滴会顺着他的脸一直流下来。湿透的白色衬衫，隐约的显露着两块健壮而凸起的胸肌。
    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雨的缘故，我发现我的脸很烫。但是我告诉他，我很冷。
      他笑着走过来靠近我，他说，刚才很唐突，让我淋了雨。为了表示歉意，他决定请我吃东西。然后他转身走进KFC。
      出来的时候，他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。
      我哭笑不得，我又重复的和他说，我很冷。
      他依然笑，他说，有种方法叫以毒攻毒，我们现在来个以冷制冷。
      我接过冰激凌，送到嘴边，轻轻的舔了一口。很甜。长大以后，再也没有吃过这种东西。
      我转过头去，看到一张英俊男人的脸。陌生，却又亲切。

      辞职后的生活渐渐归于平淡。
      每天早晨醒来，会为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。音响里放着舒缓的小提琴音乐。我开着窗，户外能飘进来淡淡的桂花香。
      有时候驱车前往市中心。经过银泰的时候，门口总是人声鼎沸。这里曾是我最爱逛的商场。读书的时候，我拉着桑，能逛整整一天。买很多的东西，给我的，给桑的。然后我一次次的刷爆信用卡。累的时候，我们坐在休息区里，点两杯橙汁。看着人潮涌动的商场里，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感。

      很怀念有桑的日子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幸福。
      一个人的时候，是寂寞的。像残破的留声机，放着怀旧而沉闷的古老音乐，释放着点点的斑驳记忆。
      桑在那年毕业以后就去了西藏支教。她曾经在信里对我说，她每天跑去大昭寺前祈祷，阳光似乎能穿过她的身体，让她享受到来自心灵的温暖。她说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着。有灵魂的活着。
      但我一直没有给她回信。

      我是一个很少和朋友联系的人。
      却在有天晚上，我接到一个朋友从异地城市打来的长途。
      她听到我的声音有点兴奋。她说，蓝心，我有个消息必须告诉你，我在这里打听到了安的消息。但是他的状态很差。
     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，我对她说，其实我知道他在那个城市，那个属于桑的家乡城市。他走的时候状态已经很差。但是这个已经和我没有关系。
      挂断电话的时候，我开始后悔，我明白自己的言不由衷。原来恨一个人，真的需要勇气。当我以为我已经鼓足勇气的时候，却又被一针扎破。刺痛难忍，鲜血淋漓。
     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。

      10月的时候，天气乍寒还暖。
      我决定去那个城市找他。我知道这会是一个漫长的旅途。
      我曾经对他说，安，我陷进去了，无底的深渊，如果哪天你不要我了，记得一定要走得很远很远，不要让我有憧憬。

      安从背后抱着我，他说他永远不会离开我。
     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，男人在拥抱的时候，比女人更容易说谎。
      我们站在楼梯口。29层和30层之间的楼梯通道。高大的建筑里，人们习惯电梯上下的穿梭。这里一直是偏僻而安静的角落。我们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，在这里见面。
      他抱着我，我们隔着玻璃窗眺望整个城市。
      我对他说，安，蓝天离我们很近。
      他说，我感觉在飞翔。幸福的飞翔。
      我将头倒在他的肩上，我闭着眼睛。一次偶然的邂逅，这个男人就这样闯进了我的世界。甚至都不许我有招架的准备。突然而又激动。

      有时在上班的时候，莫名的会很想他。然后我就跑下去，在楼下的他的公司门口偷偷的看他。他正趴在电脑面前做设计。
      每天都会等他一起下班，一起吃好晚餐后，他陪我一路逛回家。

      双休日的时候，我们会在Starbucks坐上一天。
      我对安说，我们都是简单的人，过着简单的生活。
      安喝着咖啡，冲我笑笑，他说，蓝心，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喝咖啡。但认识你之后我天天失眠，不知道是因为你，还是因为咖啡。
      我说，我喝咖啡是因为桑，她曾经一度害怕自己睡下去便不再醒来，每天晚上就拼命的喝咖啡，她想让自己一直清醒。有时候我会被她的哭声吵醒，从被窝里发出的沉闷而压抑的哭声。我钻过去和她一起躺在床上，我陪她喝咖啡，听她哭诉自己的故事。
      安静静的望着我。不再说话。
      我经常和安讲起关于桑的事情，曾经我告诉他，在桑很小的时候，她的父亲得病去世了，然后她母亲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。桑就被寄养在孤儿院里，无所依靠。被男孩子欺负的时候，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。长大以后，自己就一边打工一边读书。
      说到这里的时候，安总是会很好奇的问我，为什么那样去帮助她，帮她支付学费，支付所有的生活费用。可以让她专心读书，不用再去打工。
      我笑着对安说，我第一次看见桑的时候，觉得她应该是一朵花，也许是妖艳的玫瑰。在暗夜里，我发现了她的盛开，我想去呵护它。就这么简单。